区区一典史,节烈奇男子
一直觉得江南人的性格偏于柔弱,可能源自那说话的语音,吴侬软语,江南烟雨,软风吹得游人醉,那滚滚奔腾,一泻千里的黄河水一旦注入这西湖,便也淡妆浓抹了地轻轻泛点涟漪,去享受那映日荷花别样红去了。
但在那风雨飘摇的明末清初,景象却大为不同,好像抗清的民族英雄皆出自这水乡江南,北方中原似乎无一点地生气,喊剃发就伸直了脑袋;说圈地就老实地迁走他乡,放眼一望,全国只有这江南和西南抗清是最引人注目的。
在一长串的抗清英烈名单中,或大或小地都顶有大明朝庭或南明小朝庭授予的头衔,唯有一人,抗清功绩最大、伤亡最惨烈、就义最悲壮的英雄,可惜,除了本地人民偶尔还能想得起他外,似乎早已被人遗忘,他就是江阴八十一日,被人称为“民间抗清第一人”的阎应元。
江阴,旧称澄江,取自谢灵运“余霞散成绮,澄江静如练”,据此就可知道这个城市是多么的秀美,在江南的风月中,荷塘淡淡,清莲擎伞,处处显出那水乡的钟灵剔透的美。
阎应元,字丽亨,北京通州人,于史无载,只知曾担任过江阴典史。典史是什么职?无品,未入流,严格地说,算不上官,只能称为吏。正是这个“不入流的典史”,在中华反侵略史上留下了光彩夺目的一页。那些投降的将军、大学士、总督、巡抚、知县们,在阎应元这小小的“典史”面前,应当羞愧至死。
在那大局糜烂,血雨腥风,清人铁骑在江南大地上纵横驰骋的日子里,各地是望风而降。有史书载:“当是时,守土吏或降或走,或闭门旅拒,攻之辄拔;速者功在漏刻,迟不过旬日,自京口以南,一月间下名城大县以百计。”
然而,在江阴,在清军八旗二十四万大军兵临城下,民族危亡之际,阎应元率领三千壮士和六万义民,拒敌于城下,碧血孤军,奋战八十一天,使清军铁骑损兵七万五千,折损三王十八将,为我大汉民族谱写了一首昂扬的正气歌。
城破之日,阎应元端坐于东城敌楼之上,要了一支笔,在城门上提到:“八十日带发效忠,表太祖十七朝人物,十万人同心死义,留大明三百里江山。”阎应元被俘后,坚决不向清廷贝勒下跪,被刺穿胫骨,"血涌沸而仆",却始终没有弯下膝盖,终英勇就义。
清兵入城,典吏陈是遇持刀与清兵血战,身负重创,握刀僵立,死时,身子倚在墙边,屹立不倒;江阴县衙,男女大小共四十三人举火自焚,训导冯厚敦自缢于明伦堂,妻与姊投井死。中书戚勋、诸生许用举家自焚而死。百姓或力战到底,或坦然就义,都以先死为幸,妇女多贞烈,投河而死。七岁孩童毅然就义,无一人顺从。这就是历史上最为惨烈的“江阴八十一日”。
据《江阴城守纪》:“满城杀尽,然後封刀。……城中所存无几,躲在寺观塔上隐僻处及僧印白等,共计大小五十三人。是役也,守城八十一日,城内死者九万七千馀人,城外死者七万五千馀人。”
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,在江南各地望风披靡之时,阎应元以微末下吏,凭借江阴百姓的支持,面对强敌,临危不惧,坚持了近三个月,击杀清寇数万人,重挫了清寇锐气,钳制了清寇主力南下,推动了各地的抗清斗争。他把自己和全城十余万人都放在一座巨大的悲剧祭坛之上,用热血和生命作为牺牲,以供奉那生生不息、怆然傲岸的民族精神。
一名临难前的江阴女子,她用剪刀扎进脖子内,在临死前,为她自己和江阴十数万惨遭屠戮的生灵写下了这两句血诗:“寄语行人休掩鼻,活人不及死人香!”
江阴抗清,在古今中外的战争史上,都称得上是一个奇迹,当最后的结局降临之时,倒塌的是江阴城楼,耸立的是悲剧英雄的傲岸塑像,无怪那个连李白杜甫都不放眼里的赵翼,对阎应元却是由衷的佩服,“何哉节烈伟男子,乃出区区一典史。”
可是阎典史的身后却十分寂寞,他在史家笔下消融得了无痕迹,洋洋大观的《明史》和《清史稿》对此竟不著一字,明史无其踪,清史稿无其名,清朝历代当政者都对其耿耿于怀,忌讳莫深,千方百计地将其湮灭,不为后世所知。历史对他实在是吝啬得很,虽然中华英烈灿若繁星,然而这位小小的典史却一直只能出现在江阴的地方志上。这种遗之青史的不公平,常使我扼腕叹息。
数百年过去,烟云已散尽,和平已久,但谈起这段历史至今依然令人气血贲张,感慨不已。值此清明之际,特写此文祭奠那埋藏在历史深处的民族英烈,我心中永远的阎应元。
发表评论